盘古挥斧,刑天舞戚,钟期持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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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一切皆成虚像,仿佛一只不可知之手将我丢进了时间的深渊。一种下坠感不断拉着我的身体,而眼前依次掠过的是六十年代的疯狂、辛亥枪口的硝烟、虎门倾倒的烟膏、康乾治世的太平……

凭最简单的推理,我也早该想到不由自主接住的那份目标异常物品是这一切的根源——一把光泽仍未暗淡锈蚀的铜斧。

明朝的戒备森严、宋朝的灯火璀璨、唐朝的万邦来朝、晋朝的战火不休,在短短一分钟内接了班。

就这样,一直落到宇宙大爆炸的奇点处……?

我闭上眼,开始估算。

“还要再落17年半,够长了。”

但睁开眼,又是无尽的孤寂。

17年半,又太长了。对于一个人,死亡也比看不到头的孤独感好得多。

赶紧珍惜吧,这五分钟还有古人相伴,之后呢?无非从古猿人到恐龙,再到种种叫不出名字的爬行动物与腔肠动物,然后是全无生机的寂静,接着看到一颗炙热的初生行星,最后只见一片星空作为永恒的背景……

恰巧五分钟,四周画面里没了人类文明的踪影。我等待着,无力感与脱离感终究会将我逼疯。

但下坠感却突然消失。

所落之处一片混沌漆黑,好像无限延伸,亦好像密闭成球。我伸手触摸,又似有物,又似虚无。

然而不知为何,那一个想法完全占据我的思想——

拿起斧头,向前挥去。

黑色的帘幕裂开一道口。随即,绝对的黑暗中顿时大放光明,种种物质融合又分离,灰浊之物落于脚下,清轻之物悬于头顶。

这还算是我所熟悉的世界。

天地浑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

我怎么知道,这把斧子认为的历史开端不是宇宙大爆炸,而是盘古开天地


眼前,一个须发飘逸的男子穿着认不出年代的古早汉服,持剑奔来,青刃反射出锐利的光芒。

我不及思索,持斧迎击,金属碰撞,锃锃作响。

对方佯作退势,我稍稍得以喘息。我不知道这样的情景会节选自历史长河的哪一片段,但自身的性命之虞总比维护时间连续性来得紧急得多。我警惕地以防守型姿态后退,对方却也步步紧逼。

对方猛然持剑跃起,正对着我的脖颈横劈去,一阵剧痛伴着收剑声传遍全身,随即是头颅落地声——

却又感到了自胸脯而来的视觉。对手早已以胜者姿态远去,独留我狂舞干戚。

这是常羊山巅,而我所遇,即是轩辕。以我们之说法,大抵此时的他已然登神。

刑天与帝争神,帝断其首,葬于常羊之野。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而舞。


我立于树林中,悠扬的琴声飘荡空中。

树影绰绰,林风飕飕,远处潇潇绿叶所围绕着的一篇空地上,长须琴师正独自陶醉,抚琴而乐。

一定是伯牙子期的故事了。

我背起脚边的枯柴,寻声而去,作偶然状坐在伯牙对面那块青石之上。

伯牙轻瞥一眼,并未仔细端详我,手底流泻的旋律却陡然变化。无悬念的,当是高山。

虽非真正知音,然而以音律演绎高山之妙仍不得不使人赞叹:若山石,若青松,若茂草,若山涧。种种赞叹只随颇不自然的微笑,变成一句:“巍巍乎若泰山。”

伯牙不作声,易曲而鼓之。无悬念的,该是流水。

或湍或缓,或猛或静,亦终究容于知音的评价之中:“汤汤乎若流水。”

伯牙眉间凝结的专注不自觉地被笑意替代,收指停弦,问曰:“请君留名?”

“姓钟,名子期。”我拎起斧,起身作别。

伯牙鼓琴,钟子期听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少选之间而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乎鼓琴,汤汤乎若流水!”

这段佳话中,我也只是临时的客人罢了。


一抹抹灰黄的尘土色与瓦蓝的天色如水墨般再度从上下渗开,视野中除了单调的回收现场,还有一群围着我的行动员们。

“怎么了这是,不至于发呆这么长时间没反应吧。”行动员Chen用墨绿色军用手套在我眼前摇晃。

“没事。”从他们的视角看来,这大概像极了还魂。“带好手套——这东西有触发性模因危害。”我递出这把不大的铜斧,却又不舍地打量了几眼。

这也该算是先人用奇术与模因所构造的异术杰作吧,在那不知历史还是传说的故事中漫游的渊妙感,又经过百千年历史风烟的沉淀,便显得更加醇厚。

若能再度以此跨进时间之深渊,我倒还想看看,是否有新的故事等待着我翻开。探索时间长河的滋味,也是奇妙的,不是么?

“喂!上车啦!”有人拍着木然站立的我的肩。

这次的我,是真切地因为那把斧头,而发着这些无甚缘由的呆。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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