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沈上半身的黑色套装和头盔已经卸下,现在正的躺在座位上,头朝外脚朝内,脑袋斜在车外,吐出来的血都落在柏油路上,顺着雨水一并流进下水道里。身旁的自动驱魔装置堪堪预热完毕,但能感觉到喉咙里的那些个东西逐渐停止了攒动。
黑豆站在车外,雨水顺着塑料雨披滚滚而下,她一只手把大沈的脑袋微微扶起,另一只手拿着电话正从耳边放下,将手机盖合上,放回衣服口袋里。黑豆刚才匆忙间只通知了蛐蛐把数据补上,下车后才想起向指挥部求医,用手机联系上后刚要说明情况,指挥部那个老外联络员就抢先表示急救小组将在五到十分钟内到达现场。
见大沈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黑豆转身从副驾座上堆着的杂物底下拿出一条皮夹克衫,团了团垫在大沈脑袋底下。
“你行了?” 黑豆问到。
满头雨水的大沈闭着眼睛喘了两下,没说出话来,摆了个ok的手势。
“有事叫我。” 黑豆点了点头,转身快步回到主驾驶座位上。
当斧子坠地的那一刻,毕加索的VERITAS系统提供的视觉成像也忽然变得一片漆黑,但在小半秒后,又恢复了原样。甚至比原样更好,那为了模拟浓郁降调背景的深色滤镜已经消失不见,打今天晚上行动开始,毕加索的视野还没如此清晰过。
——嗯?
毕加索感受到了一种感觉,以他的经验,瞬间明白过来将要发生什么。
我操。
毕加索脑子嗡的一下懵了,谐振器与他的连接也开始变得不稳定起来,开始发出胡乱的转响,驳杂的降调EVE粒子团也开始出现在其周围,但他已经没功夫再去考虑谐振失调了。
这些没有引导的降调EVE胡乱的向四周散发开来,胡乱地颤动着。
毕加索下意识地用右手掐住自己的脖子,然后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化出两道雷,绕着脖子和右手手腕来了一圈。
同时其身体周围的游离EVE团也瞬间化电光,不少都直接蔓延到了那红刻法阵中,一闪而过。只听“噼啪”一声,地面上开辟出了更为驳杂冗余的线路,法阵原本的走向变得更加分散了。
那种感觉自内而外的散发出来,透过表层皮肤,透过黑色套装,散发到空气里。
毕加索的左手,右脚,还有左小腿以下就此没了感觉。
切面平整完美,白皙的骨头,红彤彤的肌肉组织,粉白色的脂肪,单薄的皮肤,衣物,复合材料的黑色套装护甲。
毕加索中心向前偏,借用膝盖和右腿缓冲了一下,坠倒在地上,血液伴着骨髓从三肢的断口处一并喷了出来。
可奇怪的是,这一点痛感都没有。
只是一切都变得越来越累,越来越疲惫。
老羊正把重伤,无力反抗的蓝型抵在墙边,就听见后面传来“砰”的一声,转过头,看见一旁后背朝上,趴在地上的毕加索,他的躯干微微抽搐着,血液不断其两腿的断口处喷洒而出。
“操那——” “你后——” “快——” 频道中忽然多出数声惊呼,7593队员们的声音掩盖了蛐蛐没说完的话,然后一同戛然而止。
老羊立刻朝毕加索跑过去。自感跑动莫名的身轻如燕,一场大战下来的疲痛感不知在何刹那开始就烟消云散了。
“各位注意蓝型,我去帮忙急救,重复一遍,注意蓝型,注意蓝型。” 蛐蛐的声音在频道中盖过众人,他掐了几个手诀然后翻窗进入厂房。跑向老羊和毕加索二人。
蛐蛐以三山兵马作为灵觉警惕地监守着周围形态辐射的变化,除了倒挂葫芦的浑浊粘杂正在向北移去,其他一切没有变化。蛐蛐单手卸下医疗包,同时恢复了频道内的发言权限。
7593中躁动的几人立刻反应过来,九条枪一同指向那满脸血,一动不动,靠在机床旁的目标蓝形。
“闭枪术…闭枪术…” 潮汐双眼紧盯那个蓝型,手指搭在扳机一旁,喃喃道。
愤怒,焦躁,悔恨,血,汗,泪,鼻涕交织在一起。
谢武被那记头槌彻底击溃,他想动手杀了他们,杀了自己,可是胳膊都被卸了,脸上一片火辣酸麻,视线都是模糊的,极度的疼痛。
为什么要留下,为什么不走!?
现在回想起来,这帮人从出现就充满了邪门,手段也与之前见过的焚书人们完全不同,堪堪交手一个回合就败倒在地。
哪落得现在这样,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个高大的焚书人伸手过来托起自己,谢武忽然想起自己还有最后一招刚刚没用上。
双眼对着头顶之人一凝,胸口背心内缝着的徼文也开始变热,头顶那人也硬是被巨灵猖兵直直向后顶去,然后脚下一失衡,被按倒在地上。
谢武透过薄糊不清的视野看见那高大人影被按在地上,但受天赋和情况所限,想进一步加力把他压死已无余力。紧接着,巨灵猖就莫名其妙地融去了。
还没等谢武理解明白发生了什么,浓郁的腥臭焦糊味从背心缝着檄文的口袋里涌了出来,炽热直接将他的胸口肌肉烫了半熟。
徼文产生的反冲沿着谢武刺在胸口皮肉内的水槽,被倒挂葫芦阵中的流动阴气遮掩着,按照半月前就布置的线路,流向了梁上的阵眼锈斧和那些“<”型符文。
锈斧在梁上并无多余动作,但倒挂葫芦阵就此开始化解,原本聚流的降调灵气瞬间失了固锁,从原本的轨迹上挣脱出来,四周喷撒扩散,不少就撞在现实框架上反弹成了升调灵气,而升调灵气又使斧柄底部的骨胶凝实,失去粘黏的锈斧就此坠落,那些“<"型符文也失去锈斧的位置制约,开始迅速吸收起升调灵气。
这大个起身也毫无声响,真他妈邪门。
锈斧坠地。
“叮当“
刹那间,厂房内外的浊气仿佛是找到了终点一般,尽数涌入那锈斧之中。
斧子
从长安换来的行刑刀残片被谢武炼出了一个狠毒术式,能使方圆数米内的完整人形皆是断肢裂颈,而他则服用了秘药重塑了认知,将自己排除在外。
那高大的漆黑人形把谢武抵在墙边,然后朝蛹阵方向跑去。
不疼了
斧子产生的反冲按照之前的布置被成功引导进了消除痛觉的进程。
我还有机会
片刻间灵感迸发,谢武想出了一条死中求活的绝路。他想举起双臂,摆动手指,但是完全做不到,于是他扭动腰身,栽倒在一旁。
半张脸贴着水泥地,痛感随着心神的引导在渐渐复苏,谢武伸出刚才被那大个抓出血的舌头,扭动着他口腔里这条还算完整的肌肉,沾着咸腥的血液,试图舔舐出一个符号,那符号写作“<”,叫做Kenaz,有发光发热的意思。
“蓝型倒了!” 黑豆回到驾驶席,刚戴上耳机,就听见评估小队7593光明翼几人的声音。
有紧急情况。
黑豆不能贸然静音或打断,但又需要立刻了解现场情况,她只能转头喊道。
“大沈,开下灵视行吗!”
大沈的链接还在那边,必须他能连上,车才能接收到那边的形态辐射数据。
“别开枪!” 老羊喊道。
“黑豆,分析情况,随时准备预测反冲!” 蛐蛐看见的成像系统上黑豆的状态从忙碌转为在线,便说了一句。
“在做了,但是大沈受伤了,我不知道他能不——”
正说着,屏幕上的一系列数值和图谱出现了变化。
“——有了,立刻分析!”
“感觉如何。” 老羊扔下蓝形目标,跑到毕加索身旁,半跪下,开始着手压迫止血。声音透过耳机传来。
“丝毫不疼,没力气,累,帮我翻个身儿。” 令他意外的是,频道里毕加索的声音除了疲惫以外没什么变化,也许真就像他说的那样,丝毫不疼。
另一个穿着黑色套装的人,也从身后的视野外忽然冒出,
“痛感可能让那蓝型整没了。” 老羊说着猜测,帮着毕加索翻了下身。
“知道了。” 蛐蛐消化了一下这个信息,扔下医疗包,咬破右手食指,在毕加索肢体的三个断口旁各画了一张符印,同时老羊将医疗包中的急救止血带都拿了出来给包扎上。三个断口的喷涌终于得到了抑制。
“蓝型倒了!” 光明翼几人的声音忽然响起。
厂房内三名默唇行动员转身看去,那蓝形果然侧倒在地上,脑袋不断微微挪动着,看不清脸。
“别开枪!“ 老羊,同时腾出来的手按下通话键,喊了一声。“来两个人上去拉开他!”
闭枪术还在生效,老毕情况不妙,现在转换出任何不可控的随机反冲都是可能让濒临的时局导向彻底的无可挽回。
“黑豆,分析情况,随时准备预测反冲!” 不知道黑豆回没回来,但看见图标转为在线,蛐蛐还是尝试呼叫了一句。
“在做了,但是大沈受伤了,我不知道他能不——” 黑豆的声音从频道中传来,令蛐蛐悬着的心稍微落地。
“——有了,立刻分析!”
还好,情况不是那么遭。 蛐蛐长出一口气,仰头看向铁皮棚顶,默默做好在医院躺个一年半载的心理准备。
VERITAS成像显示棚顶已经出现了一片可见的黄亮聚合团,其综合平均烈度已经高达1089灵,并且还在上升中。
“符文,承重柱顶的符文。” 毕加索用虚弱的声音提醒道,同时抬起右手,从腰带上取出一张透明膜,沾了点四周喷溅的血液,用手腕稍微压在肚子上,腰边的谐振器铁盒不断晃动着。“我先试试,但估计得靠你撑住。”
“知道!” 蛐蛐左手做剑指状,指向厂房的棚顶,额头上不断流下豆大的汗滴,耳鸣和骨皮之间的摩擦刺痛都达到了极限,其召来三山兵马也逐渐化出实质。
十二根承重柱顶各画有一枚的符印图案,它们在这同一时间忽然明亮起来,发出了黄褐色的光泽。
紧接着,白烟和火花噼里啪啦的冒了出来,微弱的“嘶嘶”声笼罩了整个厂房。
接住坍塌的棚顶基本不可能,只能看老毕能不能在熔断前赶上,如果失败的话,我只能保证我和他不被砸到,老羊只能顾及到半个身子… 汗珠如雨点从头上流到脸上,蛐蛐微微颤抖着张开了嘴,正要提醒老羊把腿往里面收一下。
毕加索来回涂画着,但烦躁的心灵让他一直找不到那个感觉,眼见头顶的符文已然亮起,他一咬牙,直接将整张符纸扔到的小血泊中浸了一圈,然后将这张浸满血液的符纸攥成一团,抛向棚顶。
厂房内的半空中,密密麻麻的成百上千条电流从膜片中显现而出,不受控制的肆意轰击着棚顶,寻常预期中的持续噼啪炸响竟然在这两三秒的轰击时间里只短短续续地传出几下,就好像有人在来回拨弄静音开关一样。厂房外,愈发剧烈的夏夜雷雨轻松掩盖了任何人从声音上注意到此间惊异的一切。
片刻雷击过后,厂房又暗了下去,毕加索一击直接将顶棚整个轰的焦黑一片。承重柱上先前亮着的<型符文完全失了光芒,被炸得辨认不出痕迹。
“啊,这么轻松吗?” 蛐蛐赶紧散了兵马,本来都做好付出昏迷一年半年的代价来撑住掉下来的棚顶,但经雷这么一打,棚顶周围形态辐射从原本的聚合转为不断地向周围扩散起来,而烈度的平均值也在几秒间就陡然下降到只有180多灵了。
忽然闻到一股烟味,蛐蛐低头看去,躺在小血洼中的毕加索的头侧偏向目标那边,来回喘着粗气,其肚子上的那个铁盒已经开始冒烟,想必是刚才的那一击导致的过载将这台谐振器报废掉了。蛐蛐蹲下,正要将毕加索腰带上的锁扣打开,把铁盒拆卸下来。
于此同时,两名7593的小队队员也跑了上去,将蓝形目标从地上拉起来了。
“还没完!他特么没想烧!”
毕加索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大吼道。
“介尼玛是显形术!!”
“闭眼关系统!都别看目标!” 黑豆急促的声音也同时从频道中响起。她飞速操纵键盘,选定频道内所有人并将他们的VERITAS成像系统全部远程手动关闭。
毕加索,蛐蛐,潮汐听见“显形术”以后立刻移开视线,所有7593的行动员也在听见黑豆的提醒后也闭眼别过了头。
像是蛤蟆打鸣一样的低沉鼓动声回响于厂房内外每个人的耳旁,同时那蓝型目标所在的位置周围半平米空间猛然被撕裂开来,露出了丑陋的空隙,那裂口吞噬着周围空间的常态,缓慢而稳定的扩张着。
与其说裂口内部的颜色是一片漆黑,倒不如说人类眼睛这种器官根本不具备辨识它的能力,物理上的光线并不存在于其中。硬要说的话,那里面充斥着的是某种尖锐迅棱的,超越人类感知的东西。
谢武跪在地上,原本精悍壮实的两个臂膀现在已经变得干瘪不少,皮肤也变得褶皱,但他身体的其他部分到还是维持着原来强壮的样子,整体看起来十分诡异。他喘着气,顺势趴伏于地,蠕动着大腿,将自己挪向不断蔓延向四周的裂口。
食道出现之刻,他又在脑海里迅速将投魂进蛹,以身为饵,令其早产的计划过了一遍,虽然这会令血萤的品质和寿命都打个七折,自己以后再寻人身也机会渺茫,甚至反被其污染就此沦落神智,但这可以说是自己这个废人能从现在这个情况脱身的唯一手段了。
“黑豆,情况!” 老羊闭眼喊道。
“显形术是γ型,升调紧致,食道已经从最初的十三万四千灵下降到了现在两万七千灵,预计稳定在在两万灵加减一百,蓝型已经——”
“别管蓝型了反冲预测呢!?” 毕加索猛烈打断道。
“一段预计约七万,还在发散状态,没开始凝聚。” 黑豆迅速报出信息。
“操!” 毕加索大声骂了一句。
两位去拽谢武的7593行动员直接被周遭空间波动带开了身子,断成数节“扑通扑通”地落在地上。同样待遇的还有周围的老旧机床,像是碎积木塔一样,稀里哗啦的金属坍塌声一时间不绝于耳。
谢武胯部以上的身体已经没入了那裂口,不见踪影,只能看到两条腿在空间裂口外费力地继续蹬着地。
忽然,那裂口直接消失,鼓胀的虚妄再度回归原位,而留在那的只有不断喷出血的下半身和没带进去的半截肠子,以及周围四周的一片狼籍。
紧接着下个瞬间,谢武的右侧上半段身体出现在了毕加索蛐蛐二人和法阵之间,整个人向前探去,其本来脱臼的右臂在食道中调整了位置,从空中高高落下,整个手掌拍在了红痕法阵之上。
清脆的“啪”的一声,手掌打在地上,但没有对法阵的形态辐射产生任何影响。
显形出来的四分之一个谢武侧倒在法阵里,一动不动,血从他腰下和敞开的半边身子淌了出来。而他的左半边身体因为刚刚过早关闭引发的一系列失误而被误传到了地面下。心脏,肌肉,左半脑,骨架与水泥地一起混合压实。
“显形术结束!目标死亡!” 黑豆接连报出两个信息。又将众人的VERITAS成像使用权限打开。同时厂房内的众人也睁开了眼。
谢武就此死了,但他最后这一折腾而惹出的大麻烦还远未结束。
“操!石尹他————” 光明翼的众人看见两名队员被显形术瞬间杀死,惊骇道,但又不敢上前,一时不止该如何是好。
“我操我不行了。” 蛐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不止何时已经倒在地上,弓蜷着身体,双手死死捂着头盔。兵马那边传递来的恐惧和慌乱的情绪要把他的脑袋都胀爆了,但他却没有任何办法将这不断膨胀累计化实的情绪转移出去。
蛐蛐的左手从五指扣紧转为用力捶打头盔,而右手则不自觉伸出,先是变为一剑指指向距离最近并且开着的那扇窗,然后将右手收回,极不熟练地依靠谐振器从四周引导出杯水车薪的升调EVE粒子团。
“豆子蛐蛐儿,冷静!” 毕加索焦急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蛐蛐那边根本听不进去,而黑豆则根本没时间回复,显形术反冲引出的形态辐射暴已经使她屏幕上的ARad1读数彻底乱飙起来,大量红蓝绿橙黄紫灰依附在屏幕里软件给出的厂房自动建模上,在里面各类物件空间上来回攒动,同时颜色也不断融合转换着。软件给出了第一次反冲预测。
“一段预测七万三千七百灵,降调,紧致,预测塑形完毕还有二十二,二一——” 黑豆朝频道中说到。 “——蛐蛐已经开始乱引导了。——十八。”
“老羊打晕蛐蛐儿,把他的谐振器给我安上”
“他晕了你伤口怎么办?还是我压着他点吧。” 在这紧要关头,老羊的话反而多了起来。但他手上动作也没有丝毫忙乱。游刃有余地卸下毕加索身上的报废谐振器,丢弃在一旁,转身踹翻侧躺着的蛐蛐,用膝盖压实蛐蛐后背,卸下义手的驱邪模块然后换上利刃模块,将蛐蛐后腰上的战术腰带轻松划断,把扯带出来的所有东西一并扔到毕加索身边。
“十五。” 听着黑豆的倒数,毕加索右手把扔到自己脖颈旁的战术腰带勾到身边上放好。凭经验感觉开始调试。
这一刻他想直接放弃引导,让第一段反冲自然引发。第二段说不定自己还能试试。但七万灵————初级考核时给的例题现在还记在脑海里:分散出七平方公里能引发七十秒的7级地震。呵呵,现在浓缩在这么个占地几百平米的破厂区里,自己能有什么办法。
但下一秒,刚才下车时看到的四周暴雨中的居民楼;昨天晚上一起吃烧烤的朋友和家人;那边压着蛐蛐的老羊,不知道情况的黑豆大沈和7593众人…画面影像一个接一个地从毕加索心头涌出。
保护人类,无论它愿不愿意。 毕加索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种时候总会想起那句口号。
“十三。”
“黑豆把车开到墙边,打开所有振荡器。” 毕加索开始正在努力盘衡着,眼神不断扫过周围各类物件。
“十一。” 比预计的快了数秒,毕加索感觉到周围再次变得充盈。
“车上的都开了。”
“八。”
“7593的大家都过来,你们手牵手,然后牵住我;老羊,你也牵住我。” 周围的众人都翻进了厂房,老羊押着蛐蛐站了起来。
“七。”
不等倒数结束和聪明人反应过来,毕加索从左掌中激出两道细小电流,像左右两人缠绕而去。而这电流如同沾了酒精的火焰,在这充满降调灵气的环境中直接暴涨成巨团,轰然笼罩住了厂房内的一切事物,又向外极速膨胀。
“八。”
黑豆听见老毕让大家聚在一起,心里顿觉不妙,但也在纠结要不要出言,所以倒数也就没停。
“七。”
厂房内忽然变得骤亮无比,之后暴涨而出的雷团接连笼罩了一切黑豆所能感知的一切。而那一切都开始变得麻木混沌。亮光陡然消失,周围的一切再度变回熟悉的雨夜,但那麻木混沌仍遗留在此,黑豆感觉自己的心里似乎少了很多东西,她下意识地尝试回忆了一下,只感觉到一片空白,紧接着,她开始用力回忆思索一切,但那一切都被解开,连熟悉感都没有留存。
车上的六台奇术进程振荡器,自动驱魔装置,认知危害清除装置,灵气信号接收系统,还有车本身的发动机在白芒一闪之后一起瞬间崩溃报废。
大沈躺在车后座上,还是那副瘫痪的样子,身体轻微地上下起伏,咳血已经停止了。
厂房周围的水泥墙和水泥地上多了无数条许多肉眼看不见的裂纹,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厂房内,周围的老旧机床全都被削下去了小半米,无数铁灰钢尘顺着重力从上划到地面,与遍地的玻璃碎屑和各种残余废絮撞在一起,持续的高频摩响混着窗外愈发激烈的暴雨倾泻,噪音填满了厂房内的所有空间。头顶的条灯尽数坠落摔碎在地。
“黑豆,情况。” 一个中年女性声音在黑豆心中出现。
“屏幕灭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知道自己在哪,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训练令她条件反射地查看了屏幕并汇报出了自己的观察。而面前的屏幕也在此刻化作了青蓝色的断裂彩铅。
2002年4月26日, 04:05 AM,全球超自然联盟中国部门某站点。
“啊————!” 黑豆尖叫一声,记忆如潮水般重新涌上来,四周的触感熟悉也陌生,她剧烈的呼吸着,空气中,光线犹如愈发攥紧的铁弦勒进了她的双眼,但即使闭上眼那紧绷的感觉仍如影随形。黑豆握紧了双手,而掌中的两个联盟标准制式75克沙包的柔软温和的触感反馈让她意识到自己正在从六条的共梦演习中苏醒。
“给,第一个醒过来的奖励。” 六条见黑豆这边苏醒,缓步靠近然后递过来了一根什么东西。
黑豆接过一看,“谢谢,旺旺碎冰冰?”
“对,凉的,甜的,带点冰,有果味和颜色,我上周在电视广告上看见的,基本符合恢复剂的要求,卢医生他们还在现场做后续处理,没人给咱们调,就在你们那入梦的时候让站点的超市送来了几根。” 谭顾问反坐在共梦训练室的会议台旁的椅子上,身旁的白板上写着一个3。
“哦呵,确实。” 闲聊与冷饮将注意力转移开来,黑豆逐渐从共梦演习的后遗症中恢复过来,攻击小队4321的其他几名成员也随着时间逐个苏醒,加入了闲聊。
“额啊!!” 大沈也从梦中惊醒。
“ok,那我们开始复盘吧,前面处理的很好,但是,有谁想说,这次是从哪开始跑偏的吗?” 见最后一名小队成员从共梦演习中苏醒,谭顾问站了起来,敲了敲白板。
大沈依靠在躺椅上,一只手接过六条递过来的半根碎冰冰,然后举起了另一只手。“从我中招开始。”
“哪出了问题?“ 谭顾问打开了马克笔,准备书写。
“标准交战规范,反奇术的部分没提前部署到位,后面再驱邪已经晚了。” 大沈回复到。
“为什么没部署到位?” 谭顾问边记录边问。
“因为会吐会反胃,影响我个人状态,所以平时训练都只是模拟,开不开没人注意,此外,在全备出勤时人够多,我的引导和水槽也都是联盟制式,在实际的交战过程中敌方的自动触发类型的奇术通常不会锁定我。所以就导致我共梦时都会下意识的不对这方面做任何部署。” 大沈思考道。
“好的,那么以后平时训练会对你在这里多加一项考核,蛐蛐和毕加索你们也是如此。”
“谭顾问,振荡器这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玩意儿真没你想的那么有用,我还是觉得,与其我们开着它抗压训练,你不如给研发部的同事打个报告,让他们把敌我识别选择性激发的功能做出来。” 毕加索顿了顿,还是把这句讲了出来。
“这个意见我会转达的,但是同样,以后如果有多部队协同行动的大任务,你们势必会遇到抗着振荡器行动的情况,为了保证可靠性,提前习惯低烈度振荡是很有必要的。” 听到这个理由,刚才被指名的三人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然后下一位,黑豆。”
“我,我吗?” 黑豆有点疑惑,一时想不起自己哪里做错了。
“你对大沈那边的救治处理的太久了,正确的做法是直接把他放弃,蛐蛐更新信息再口述给队伍远不及你用电脑同步来的准确迅速,现场对你的需求远高于大沈。”
思考片刻,黑豆说道:“那或者…我在下车之前创建几个预警?这样我可以去救治大沈,现场要有变化也可以及时反馈到队员的设备上。”
“那万一敌方的设计恰好处在你预警线之下呢?这个风险我们不能冒。” 谭顾问反驳道。
“假如你没去救大沈,你就能注意到蓝型目标发动巨灵猖的时机,提醒老羊避过。此外,那个作为阵眼的斧子你也可以提醒毕加索提前破掉,然后再去处理正在危害大沈对那个祭台。因为把关联线筛出来你就可以看到,镇眼连在目标身上,而祭台并没有。” 谭顾问接着说道。
“目标的用阵眼伪装的连环陷阱被触发了以后,在我看来这次行动已经失败了,虽然你们后续的应急处理确实没使事态扩大到难以收拾。” 谭顾问接着说道。
“这个连环陷阱是还在现场的回收团队在你们第二轮共梦时解析完成发过来的,我就让六条加进这轮的共梦里了。昨天晚上你们出任务没碰上这个陷阱的原因是最先到场的那个倒霉的0775评估小队已经替你们挨过炸了。” 众人静静听着谭顾问讲述。
“假如真的是处理不了,那还好,但最怕的就是有能力处理,却碍于经验心态这些平日里能够磨练调整的东西,棋差一招,最后死了白死,伤了白伤。各位能被选拔出来一起组建这支小队,肯定没有一个新兵,这几次任务的成功也不是虚的,但我想说的是,你们需要面对的,也很少再是以前的常规情况了。一些老习惯老经验不会再适用了,新的挑战将会对你们更加严苛,任何小错误能纠正,一定要纠正,能改进一定要改进。” 听到此,众人皆是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老杨。” 谭顾问又指向一旁正襟危坐的大个中年男人。
“你在和目标近身格斗时用的技巧确实直接使目标失能,但是VARITAS成像仪也就此损坏,对任务跑偏也有间接责任,对这个习惯你也最好改改”。
老羊端着下巴思考片刻便说道。“这个我改不了,你看过我的档案。我建议向神秘部门提出改造申请,对我配备的装备做出特殊的加固处理。”
“哎…行…休息十五分钟,再来一遍,然后今天就差不多了。” 谭顾问叹了口气,给第三轮共梦演习的复盘打了总结。
2002年4月26日, 05:12AM,西安市, 闫新村。
“四二五”行动之后,雨势渐小,又过了一个小时,雨停了,但天气仍然阴沉。
居民楼里早起的老人们就发现,那破产机床厂的老仓储区被警戒线围起来了。周围停了好几辆闪着蓝红灯的公安吉普和轿车。
下楼与周围执勤的几个小年轻辅警交流才知道,此处被举报是个大型文物走私交易窝点,又被勘出是片危房,整理完现场就要拆了,一时间不禁有点唏嘘。但也没谁多在意这件事,都该上市场的上市场,该去晨练的去晨练了。
警戒线的厂房内,由GOC科研部,军需部,外勤行动部还有信息掩盖处人员组成的临时回收小组基本整理完了现场。凌晨赶到的他们忙碌了半宿,与本就守在外面并整整忙了一宿的西安站工作人员打过了招呼,带着从那一片狼籍中回收的物品,样本,形态辐射痕迹,三轴记录,储存这些数据的设备,以及评估小队0775成员遗体所剩的部分,闷头向外赶去,毕竟武汉站总实验室里的同事还在等着接他们的力呢。
回收小组的众人拿着东西,越过靠在墙边补觉的评估小队7593十四名成员,出了厂房,就开始往车上装箱。于此同时,又开来了一辆灰色捷达轿车,两个带着眼镜穿着皮夹克拎着编织袋的青年从车上下来,与回收小组擦肩而过,快步走进厂房区围墙内。
两人穿过警戒线,走到了厂房一侧,那里有一辆掀翻了的小货车和一辆灰色面包车。两人走上前,把车门拉开,各式损坏的机器零件立刻顺着重力淌到他们脚边。
“这次行动的三个小队可是真遭了大霉,在城市边上居然能碰上这么硬个刺头,你看看,光是这两车的tangent级超科技,全报废了,唉…真狠,啧啧……不知道又得花多少钱补充。” 长发的那个说道。
“总比请基金会那边给周遭小十万人做记忆删除和新闻掩盖花的少吧。” 短发的那个回道。
“那肯定,但这损失也不小啊,物理部门那面好像本来就缺人,这一下————哎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听赵军说里面留了个宝贝,好像议会里的好几家都在争夺那宝贝的销毁任务。”
“赵军有几次准点的时候?他还能有那么上面的消息?”
“这次是真的!他跟我说昨晚他和吕总值班,凌晨那会儿吕总接到电话的时候眼睛都冒光了,里面那东西肯定————”
“行了行了,哥们儿知道了,来,搭把手,咱俩赶紧搞完。我还得回宿舍补觉呢。”
“哎,你少打会那个什么魔兽世界,学学我这早睡早起和养生枸杞,就不用补觉喽。”
“学你一天精力过盛打听东打听西是吧。”
短发的把空的编织袋打开,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副手套带上,之后蹲下,将车里的各种零散部件装进编织袋里,一边装还一边报出一些型号编号,而长发的则拿出了笔和一打便签,将报出的内容逐一记录起来。
二人将两车的金属破烂分成四袋,一人拎着两袋,回到车旁,把袋子扔在后备箱,然后上了车开回了GOC的西安站点。
2002年4月28日, 10:39AM,全球超自然联盟中国部门西安站点。
GOC西安站点的一间会议室中,一胖一瘦两个中年男人正在和一个青年男人讨论四二五行动后回收得到的血萤的当前状况和转交问题,在排除了超医学会,ICSUT和圣殿骑士后,三人决定向九子监煞台,十九局和撒旦科学会做进一步接触。
“…吕总,关于浅蓝型部队的调整,我还想问一下你的看法。” 脖子上挂着访问卡片的青年男人,拿起茶水抿了一口,忽然问道。
“员,有关浅蓝型部队么…”吕鹏辉也拿起茶水,喝了一口,摸了摸有点地中海的头顶,思考着。
“…虽然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啊…但就直觉来说,我觉得最好还是谨慎保守一些。一方面是培养周期和成本,另一方面就是他们对比无人部队和传统部队并没有显著的制敌能力提升,其具有领先优势的场景也只有像四二五这种需要顾虑暴露风险压制奇术进程等多项复杂因素的场景。”
“这种情况以前都是抓大放小,现在我还觉得如此更加稳妥,虽然四二五这次行动成功了,他们收拾了原来那支评估小队造成的烂摊子,但是根据他们行动后进行的共梦演习的情况来看,很显然,人的因素尚未完全剔除或者固定,这种程度的表现无法形成标准操作流程。我只能说他们有潜力有机会,但将其加入标准调度程序,还是为时尚早。”
“恩,好的,那黄总觉得如何?” 青年男人转过头,问向旁边体型宽大的中年男人。
“特派员,我和吕总意见略有不同,我觉得浅蓝型部队的潜力很大,像四二五这种情况,放在以前,我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的超威胁完事离开,因为要对其做出处理就势必要造成委托基金会方面做足信息封锁,而那显然会对基金会,十九局,当地民生和政务部门的工作都造成严重干扰。但是攻击小队四三二一这次证明了我们有了隐蔽处理多复杂因素超威胁的能力,就算他们失败了,我们最多也就是回到原来请求信息封锁然后清除超威胁的老路上。” 黄夕也将自己的看法说辞一一讲出。
“刚才吕总提到了成本问题,我想特派员可以评估一下这个培养成本对比信息封锁所消耗的成本,以及未来若是能够稳定处理这类多复杂因素情况后,致使超威胁意识到此路不通,而后所能节省下来的各项成本。”
“除了这些,我也确实有一些顾虑,那就是培养浅蓝型则势必会导致议会的影响可以…更多地参与,进我们一线部门的行动中,但我对这方面了解不足,具体影响还需要特派员您…” 黄夕对最后一段的遣词造句似乎感受到了一些困难和不便,但好在意思已经大体传达到了,便在这里收尾。
“恩,好的,两位的意见我都记录下来了。这个时间也差不多了,这次的会议就先到这里了。两位再见。” 青年男人点了点头,整理好了带来的文件,逐渐站起身。
“好的,再见。” “再见。”西安站神秘部门的两名一线领导也是站起身,将指挥部送来的的特派员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