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潮湿的审讯室内，灯光直直地打在亚希的脸上，当事人却不以为然，故意扯断手铐，调了一个能让自己舒服些的姿势，十分骄横地问到：“有什么问题快问吧，我赶时间。”
灯后的阴影中藏着两个特工，一个从头到尾都透露着一股子青涩的气质，看见亚希徒手扯断手铐差点去拔腰间的配枪。另一个则老练沉稳许多，拦住队友拔枪动作的同时向前逼近身位，气势上丝毫不输亚希。
老特工趴在桌子上恶狠狠地盯着亚希的双眼，用沙哑的声音威胁到：“像你这样的东西，我见过不下20个。你知道有几个现在还活着吗？”亚希反问道：“你想表达什么？”
“我见识过你们的手段，也知道你随时能从这里逃走。但是尽管逃吧，我们总会抓住你你。你不可能寿终正寝的。”老特工犀利的眼神宛若盯着猎物饿狼。
“逃走？你想多了。我还等着和你们的上级见面呢。”见对方态度如此嚣张，即便是老特工也难免动怒，但他还是压制着心中的怒火说：“你有什么目的就直说吧。”
“工程部长就在那后面对吧？”亚希看向一旁的一面镜子说到，“那你们听好了：我要求你们即刻停工对于这个遗迹的挖掘。”
“凭什么？你以为…”审讯室的门被突然打开，打断了老特工的话。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在数名全副武装的守卫的护送下走进审讯室。亚希主义到他的胸牌上的字样：“工程部长——罗杰斯”。罗杰斯挥手示意两名特工出去，随后自己坐在亚希对面的椅子上。接着罗杰斯又朝周围的守卫比了个奇怪的手势，众守卫齐刷刷地启动了头盔下方的某个装置。
做完这一切，罗杰斯微笑着告诉亚希：“你想要隐私与尊重是吧？刚刚我让他们打开了声音屏蔽系统，屋外也没有人能听到我们得谈话。我们不妨就这样坦诚相待，你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吧。”
亚希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守卫：他们就像雕塑一样一动不动，但是充满威严。随后告诉男人：“我要求你们即刻停止对于这片遗迹的发掘工作。立刻！马上！”。罗杰斯疑惑地问到：“为什么？”
亚希急迫地吼到：“原因你想知道我以后可以告诉你。但是现在，你必须下令让所有人停工！”
罗杰斯犹豫片刻后，还是选择向整个挖掘基地中下达了停止作业的命令。然后用手机调出工地现场的监控，给亚希看，确认挖掘工作真的停止了。“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了吗？”罗杰斯问亚希。
亚希靠在椅子上如释重负地回答到：“当然可以，我甚至可以告诉你这是什么遗迹。不过故事有点长，请你耐心听完……”
我觉得在讲这个故事之前我有必要先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亚希，是距今大约3000年前的海利亚文明的唯一幸存者。我的文明因为一场灾变而覆灭。
大约3000年前的大地上，世界上有一种特殊的能量，它就像今天的电力一样常见，我们把它称作奥能。在奥能的驱动下我们的先祖创建了海利亚这么一个繁荣昌盛的国度。
我们的工程师建造了用奥能驱动的精密仪器与巨像；化学家与生物学家们通过研究发现了人体物质与奥能的关联，以此建立了奥术医学与物质转换学。
而我，就出生在海利亚的鼎盛时期。
据我母亲所述，我出生时非常虚弱，甚至有一分钟护士无法感受到我的心跳。但得益于海利亚高超的医学，我在婴儿时期一次又一次地被医生们从鬼门关拉回来。
我的父母是珠宝商，早年的辛苦经营使我家在繁荣的海利亚也称得上颇有家资。正因如此，我的父母才能为我支付了高昂的医药费。
我9岁时，最后一个医生留下了一年份的药后就离开了，他是海利亚国王的御医，是站在整个当代海利亚医术巅峰的人。他在临走时告诉我，面对我逐渐恶化的病，他也无能为力，他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了。
但是我还不想死，我让父母给我买了大量海利亚从古至今的医书，并为我建造一个实验室，方便我钻研医术，想方设法为自己续命。在自主学习中，我很快发现了我在这方面的天赋，例如许多复杂的体系理论，我只需要一个晚上就能彻底掌握。就这样，我在满是刺鼻药味的实验室中不断喝着自己制造的药，硬是活过了10岁，并且病情也逐渐得到缓解。
15岁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此时的我除了需要定期服用药物以外，已与常人无异。曾经断言我活不过10岁的医生听说我还活着，抱着不敢置信的态度登门拜访。在见识到我的实验室和做满笔记的医书之后又和我就某些疑难杂症进行攀谈，在被我的学识彻底折服以后，他想引荐我去做国王的御医接替他的位置。我的父母对此没有意见，而我也因为能有一个更好的研究环境而同意了这一提议。
做御医的生活比在家中时要繁忙一些，除了要照顾自己之外还要去为皇宫内的人看病。有时还得出宫为百姓接诊。但对我来说，只不过是麻烦的琐事比较多而已，处理起来甚至不需要消耗多少脑力。
但为了省事，我还是招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天资聪慧但是身体孱弱的男孩做我的学徒。但他没我那么幸运，他的病无法使用药物医治并且深入内脏与血肉，为了救治他，我制造了一套奥能驱动的装置来替换他病变的身体部分。我发誓，这将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
平凡但是幸福的日子就这么过着。直到有一天，一个穿着一套奇怪黑色铠甲的士兵跑到我的实验室中告诉我：“国王生病了，请马上前往他的寝宫。”这时我才意识到，我进宫这么久以来，还从来没见过国王。我立刻吩咐我的学徒把看病工具和常用的药物收拾好，跟随士兵前往国王的寝宫。
国王的寝宫不算宏大，但是里里外外站满了同样穿着奇怪黑色铠甲的士兵，我猜他们是国王的亲卫队。
寝宫内，身躯健壮魁梧的国王虚弱地躺在床上。我按照流程为他诊断，期间国王问了我几个奇怪的问题，诸如我和家里人关系如何，我也没放在心上，如实回答了他。
诊断很快结束了，国王只不过是得了一种小病而已，我从手下带来的药箱中配好药，叮嘱国王按时服用后便打算离开。就在这时，国王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难以想象，看起来虚弱的国王，手却像铁锁一样牢固。国王把我拉到面前，低声对我说：“海利亚有许多藏书被封存在皇家图书馆的地下一层中，而地下一层的门被我的亲卫队守着，现在我允许你下去阅览。作为交换，你要全心全意为我炼制不死药。御医的工作就交给你的学徒处理。”随后国王一把把我推开，让亲卫队把我带回了我的住处，丝毫没有给我反应的时间。
我知道，我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皇家图书馆地上地下各有两层，其中上两层都是一些经典名著，医学方面的书籍我每一本都有看过。至于地下的部分，国王此前从未允许除了守卫以外的任何人去过。而这次，国王也只允许我下到地下一层，地下二层的楼梯口依然有穿着奇怪黑色铠甲的守卫把守，我不敢下去。而在地下一层的医学藏书中，大多记录者一些不人道的实验。我的视野再次拓宽，但距离研制出不死药，明显还差的多。
很快，地下一层的医学藏书都被我读完了，但不死药的研制我甚至没有任何头绪。我向国王申请去看看地下二层的书，但是国王告诉我哪里没有医书。
做的实验越多，我就越能感到自己的无力。在这种绝望感中，我开始了胡乱的实验调配药剂，有好几次差点把整个皇宫炸了。
终于，我在一次实验中，把一朵花变成了一“朵”石头。这给了我灵感，我试着改变配方，炼成了一朵美丽的水晶花。这是才意识到，我为什么不能舍弃肉身，把灵魂转移到一个不朽但是和人体一样的容器中呢？
说干就干，我开始重新查阅皇家图书馆中有关组织转化和意识灵魂一类的藏书。再经过大量的实验，我意识到奥能的重要性，这是意识转移的关键能量。有了思路，很快我便调配出了“不死药”。再经过动物实验之后，我几乎可以保证它的成功性。但这是要给国王用的药，必须确保它万无一失，活人实验是必须的。
那么谁来当实验体呢？在繁荣富饶的海利亚谁会冒着陷入永恒囚牢的风险去追求永生呢？
我。
事实上，虽然我与出生相比已经健康了不少，但还是要定期服下难闻的汤药。现在，获得永恒生命的机会就摆在我眼前，我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我即刻准备好“不死药”浴，吩咐我的学徒如果一个月内我都没有走出实验室，那就把我当死亡处理。
当我一只脚踏入药浴池的时候，我感觉仿佛有一种荆棘状的水晶从我的脚钻进我的身体，在我的体内里生长蔓延。
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了。
我克制住痛苦，整个人躺入药浴池中。很快，刺痛与僵硬感遍布全身。外部连接的奥术装置的运作声渐渐变弱。我逐渐失去了知觉。
当我苏醒时，所有的痛苦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生的无力感，我能感觉到，我还在池子中，但是我还很虚弱。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我重获新生了，我体内有着用不完的力量，而我的身体也变得坚不可摧。我的实验成功了。我走出浴池，回望其中，我赫然看到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躺在浴池深处，他的表情十分狰狞，仿佛经历了巨大的痛苦。而在他的表面，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琥珀色的晶体。不管怎么说，永生仪式成功了。池子里的东西先取出来以后再研究吧。
而在实验室外，黑铠士兵已经守候多时。在得知永生仪式成功以后，他立刻将这一消息上报国王。但我总觉得这里有些不对劲——我的学徒呢？
殿外广场上，国王在几名黑铠士兵的护送下朝我的实验走去。而在广场的高台上，我的学徒正在捣鼓一台巨大但是精密的仪器。台下挤满了围观的人群。
我疑惑地上前询问：“你这是在干什么？”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倒问我：“你知道我给你当了多久学徒吗？”我说不上来，事实上，我这个人基本没有时间观念。
他继续说到：“十年，足足十年。如果我在外面，肯定早已成为一方名医。但我却给你当了十年学徒。”
“你什么意思？”
“我只想证明我自己！你的永生之法研究记录我已经看过了，物质转换完全是多余的步骤，只要利用奥能，人体就能达到永生。所以，请让我为您介绍我的毕业发明——永生仪式简化版，它能让整个王国范围内的所有人达到永生状态。国王那个老古董还不信，非要用你的装置。即便如此，我还是得谢谢你，我的老师老师。”
说完，他启动了装置，我能感受到大量的奥能正在向那东西流动。只一瞬间，除我以外的在场所有人都异化了，包括我的学徒。他们的肌肤上遍布散发幽紫色微光的纹路，眼睛也散发着同样的幽紫色微光。他们疯狂地破坏着所有除我以外的可见之物，即使那会让他们脆弱的身体受到更严重的伤害，但是在奥能的驱动下，他们受到的伤很快就会恢复。
但他们为什么唯独会无视我呢？是因为我的特殊身体？还是因为我体内也有奥能而把我视作同伴？我不知道，也没有时间去想这个问题。
如果我的学徒生前说的话是真的，那么只有海利亚受到了这种异化的影响。我只需要让块大地沉入地下那么就能永绝后患。
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事实上却很容易实现，因为海利亚本身作为一个沿海国家，与大陆相连处却十分脆弱，而这片区域正好就在皇城附近。我只需要调配好足够当量的炸药再找到合适的地方引爆，那么人类的危机就能解除。
当我引爆最后一处节点时，我知道，曾经繁荣富饶的海利亚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而我，作为最后的海利亚人，将负责称颂它的丰功伟绩，让世人知道它曾活过。
“你的意思是，这下面就是海利亚文明？里面还有永无止尽的魔尸？”罗杰斯问到。
“对。”亚希点点头。
“我会向上级……不好意思，接个电话。”罗杰斯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耳机中的紧急呼叫打断。
亚希饶有兴趣地看着罗杰斯的表情从平和变得正经，再到严肃。他觉得这很有意思。
罗杰斯的接完电话，先打了个手势组合，示意守卫关闭声音屏蔽并撤出审讯室，随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告诉亚希：“刚刚收到紧急通知，一场突然形成的风暴正在逼近这里。不出意外的这座刚刚重见天日的小岛又要重新回归海洋。我们得走了。至于你，紧急撤离的船只飞机上没有预留押送的空间。当然，我不认为你走不了，再见。”
亚希轻而易举地挣脱了所有束缚，在人来人往的临时基地中穿梭着。他想再看看自己曾经繁荣伟大又富饶的祖国。
豆大的雨滴不停的冲击着亚希的脸颊，打湿了他衣服的每一寸面积。此时此刻，他正站在挖掘地的正中央。看着脚下被年岁和盐水侵蚀的残垣断壁，亚希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突然，他感受到一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像是饱受饥荒之苦之人闻到盛宴的香味一般，亚希凭着感觉在废墟之中找到一处因侵蚀而出现的罅隙，那引诱着他的“味道”正式从此处飘出。
通过罅隙，亚希发现这下方竟似曾相识——这里正是存放着海利亚所有知识的皇家图书馆。而在更深处，亚希竟感觉到了“同族”的存在！
而那“同族”气息的源头，就在更深处。亚希顺着向下前进，来到了皇家图书馆的地下二层，一个身形庞大的男人面朝一块石碑坐在地上。
亚希认得他，虽然他他们没有见过几次面，并且与最后一次见面有着千年之隔，但是亚希依然认得他，他正是海利亚的末王。
亚希起初还很疑惑，但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在灾变发生之前，国王就已经踏入了永生池。因而和自己一样没有被转化。而据亚希所知永生者，除了国王与自己以外，是绝无第三者的。
国王回头瞥了眼来者后，又很快把头转回去，同时用沙哑的声音问到：“你为什么回来？”
“为了重见海利亚。”亚希回答得很干脆。
“这么说你以海利亚为荣？”
“哪是必然的，千年未曾转变。”亚希的语气中同时带有悲哀与自豪。
“这里是图书馆的地下二层，我曾经不允许任何人前往。曾经的我以为这样就能永久封存过去，从而篡改历史。但是这些年的面壁岁月告诉我我错了。如果不把历史发掘出来，重蹈覆辙是必然的。所以，有些往事，必须让人们知道。”国王的话说地云里雾里，亚希无法理解。
“你的意思是，这里封存着的是海利亚的历史？还是‘摔跟头’的那种？”亚希疑惑地问到。
“你知道上古时期妖兽横行，残暴的黑塔孤王屠杀妖兽夺其精华淬炼为奥能的历史吗？”
“知道。随后海利亚的先王打败了黑塔孤王，摧毁了黑塔，利用奥能建立了繁荣富饶的海利亚。”
“那只是我编撰的历史。真正的历史是，我就是黑塔孤王，所谓妖兽，不过是普通人。奥能也是用从活人体内提取的生命元素淬炼而成。”
“什么？”亚希的自豪感与世界观受到了冲击。“那也就意味着你用普通人的身份活了…400多年？”
“是这样的，依靠奥能可以维持生命。但奥能毕竟是从人体提取的，里面参杂了人生前的意识，使用的量太大会扰乱人的精神。而你应该也注意到了，我平时很少露面，这也是为了隐瞒国王从未更替的事。至于皇宫里的那些黑铠士兵，他们就是被抽走了生命元素的空壳”
就此，亚希的自豪感被彻底击碎。他自以为引以为傲的海利亚站在文明的上游，实则站在了野蛮的巅峰。
但是老国王还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诉说着颠覆亚希认知的事：“至于你的永生仪式，你真的知道其中的原理吗？”
“我当然知道，把意识转移到用黄金质重新构建的不坏之身中。”
“不，意识与身体是不可分离的。经过永生仪式以后的原意识将会和原身体一同被封印在黄金晶体包裹的原本意识之中，永久感受晶体在体内绽放之苦痛。而现在的我们，是用杂乱无章的奥能经由仪器根据你的原本意识重塑而成。换句话说，现在的你我早已不是曾经的你我。这项技术最早还是我发明的，在这里也有记录，但是我想要的关键药剂‘黄金液’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调配。”
亚希突然开始狂笑：“你个老东西，忽悠我呢？很好玩是吗？”
国王依然很平静地说到：“这里是我从未让任何人到过的地下二层图书馆，你如果不相信你可以去随便看。”
“那你呢？老东西。”
“我？我要用我无尽的余生去安抚我的子民，即便我非我。”
亚希这才反应过来，这里没有任何魔尸存在的迹象。
“那群魔尸呢？”
“你是说我的子民吗？他们是奥能的产物，同样是奥能产物的我们可以与他们共感。你感受不到吗？”
亚希头一次以不死之身感受到生理不适，他抖动几下身子转身离去，说到：“这里马上又要沉了，老东西你再不走就继续泡水里吧。”
“你确定不看看历史正文吗？”国王的声音在身后越来越小。亚希尽量不去想它。事实上，他害怕它，他害怕它的内容真如国王所说。
亚希满怀自豪与崇高而来，临走时只剩永恒的空壳与破碎的灵魂。
